又來了。
又是這樣血肉橫飛的地獄,不知道是已經看過多少次的景象。
一群掛著滑稽表情的噁心肉塊,然後,在蠻力和利齒的作用之下,身邊的人也一個個接著變成團團肉塊。認識的,不認識的;熟悉的,不熟悉的。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,人際關係已經無法代表些什麼,無論失去的是誰,沉痛所帶來的重量全是一樣的,那都是會讓人心一塊塊空掉的悲傷。
說好聽點,大概就是無論這兵團的哪一個人,都是等同份量的重要,但說穿了,只要穿上這身自由之翼的披風,無論是誰,隨時都有變成肉塊的可能性。一直對自己灌輸這樣的想法,橫豎這也是個沒有正確解答的世界,寧願每一次戰鬥之後都要感到哀慟,也不要在失去了某個特別的人的時候,被擊垮到一蹶不振。
然後抱著這樣的決心,武裝起一個冷冽的自己,騎上了馬之後,無論發生什麼事情,都要一路朝著任務的目標,筆直前進。不這麼做,就沒辦法變成怪物,沒辦法變成怪物,就不能打到那些怪物──
馬匹在草原上奔跑時,踢起泥土的聲音。
因為速度,而颯颯地在耳邊掠過的風聲。
愈來愈近……愈來愈近……
那群噁心的怪物的刺耳吼叫。
不知道是要激勵還是要掩飾害怕,身後的士兵們也跟著拉喉嘶吼了起來。
愈來愈近……愈來愈近……
『前進!!』
等等、等等!艾爾文!
『艾爾文團長──!!!』
『我說……前進啊──!!!』
該死,不要讓我回頭啊艾爾文、
『前進──!!』
不,艾爾文,艾爾文……艾爾文──
「嚇呃、艾爾文──、」
里維大口喘息著,一面調整著紊亂的呼吸,才從切真過頭的夢境當中醒神,他連抬頭看看窗外已成一夜漆黑也沒有,連伸手將自己額上沁出的冷汗拭去的動作也沒有,掀開好像沉重了好幾倍的被單,拖著還極度需要休養的腳,一拐一拐地走出房門,分明內心想要快上一分一刻也好,身體卻遲遲無法回應這個想望。
「艾爾文,艾爾文……」口中喃喃著那人的名,里維全身無力的攙扶著牆,才覺得適應了一些這太過不便的痛楚,「唔呃、」身體就立刻做出反抗,一腳無力,讓他整個人跌了趴倒在地。
咬緊了牙根,人類的意識控制著生理的感官,原來是這樣深刻的體悟。無論用上多麼難堪的姿勢,就算要用爬的,也要回到艾爾文的身邊──
「艾爾文……」不知道這一小段路程到底花費了多少體力和時間,里維吃力地推開房門,這時,他萬分慶幸看見了那個因為疼痛而無法入眠的男人,虛弱許多的面容還是掛著那一如既往的微笑。那朝著里維的視線,好似正呼喚著他的名一般。
一如既往。
「……怎麼,一個人睡、失眠?」大概是口舌乾燥的關係,艾爾文並沒辦法順利地將一句話說得完整。
「失眠的是你吧,混蛋。」里維盡力讓自己不要注意到那本應對稱地在被單之下鼓起的右側,然後,他開始覺得這一切愈來愈奇怪了,驅使著自己所有行為的動力就像是一團粉紅色的氣息,這是想要撒嬌的精神指引嗎?莫名其妙……
好想依偎在他的身邊,好想一直靠著他的肌膚,以時時確認那維持著一定溫度的體溫,好想伸出雙手緊緊擁抱他,緊緊擁抱,緊貼著胸口,傾聽那心跳的聲音是否依舊強而有力,就像艾爾文這個人一樣,強而有力,就像他的臂膀一樣──
「呵,拜託了,里維……」此刻,里維完全分不清艾爾文這反應,究竟僅僅只是嘆息,還是笑了出來的成份居多。眼前都糊成了一片,看不清吶。「你可別哭啊……」
就連現在從心底一股腦湧上的恐懼是來自那天的記憶,還是夢裡清楚鮮明的畫面的關係都搞不懂了,澎湃的情緒一口氣發洩了出來,里維甚至想起了佩托拉那幾個傢伙們,好像都在取笑他現下的軟弱似地。
「明明都快忘了……」里維抓緊了艾爾文的左手,衣物都被力道揉得皺摺不堪,但這樣的切實的觸感,卻是前所未有的美好。「都快忘記眼淚是鹹的了……」
「傻子。」艾爾文一邊移動著像是被大卸八塊之後又重新組裝回去的身體,他想伸出左手,他想為里維抹掉那溫熱的淚滴,但嘗試了過後,果然還是有些力不從心。「你想,這樣我就可以不用行禮了啊。」
里維定睛看了看眼前的男人,他從沒想過這傢伙竟然會有拿那將右手舉向心臟的禮開玩笑的時候。
「不用行禮,我就大可不用獻出我的心臟了。」
聞言,里維這下是止住了眼淚,但他隨之皺緊了眉,擺著一臉正色看著那明明就笑得有點苦的男人。
「想的美,如此一來只會是你得站在我後面,然後我幫你一併行禮。」
「可是我們心臟的位置差這麼多……」
「啊──?」
是啊,說得也是。
瞧,人類以為世界末日根本來臨的時候,隔天太陽還是依舊昇起了。
不管多少人逝去了之後,風也是時而強大時而徐徐地吹拂這片大地。
一如既往吶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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