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lossom

夏目大喊的一聲呼喚讓貝姆失控的動作全都停了下來，好像世界在一瞬間又回到了靜默。他隨之鬆開了使上力氣的掌爪，已經昏過去的高橋就這樣癱軟了身體倒回地上。

他聽見了，夏目的聲音。

整件事情發展得太過突然，貝姆一時之間完全失去了行動力，逃也不是了，卻又不敢回頭讓夏目面對這樣駭人的自己。

他聽見了，夏目的腳步聲。

不對，不要過來，他好想告訴他快點逃走，快點從反方向跑走、而不是往前……

「貝姆。」

他聽見了，身後、夏目就要靠上來的一句輕喚。

啊、甚至還拿掉了那禮貌性加上的稱謂了呢。也是，本來就不是『人』，憑什麼被加上『先生』二字呢？

收起全身的力量，褪去真正的自己那驚人的外表，回到了接近人類的模樣。但額上仍是縮不下不該有的兩個角，半裸的身體仍是殘留了難看的硬塊肌膚。這還能叫做什麼，不就是所謂的失敗品吶──

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
男人張開了雙臂，從身後緊緊擁住了貝姆的身軀，垂下的頭靠上了他的頸窩，夏目只是不斷喃喃低語著一聲又一聲的道歉。

「對不起，我甚至對你開過槍，天吶、對不起，對不起……」

夏目原本開朗的聲音變得有點沙啞了，這是哽咽了嗎？他在自己的臉龐再一次滑過了晶瑩的淚水之後，也感覺到了那男人的眼淚濕了自己的肩頭。

「嗚呃、呵呃……」

壓抑的哭泣讓他握緊了雙拳，隨著情緒的波動身體也跟著顫抖了起來，但就像是被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悲痛情緒給淹沒了一般，現在的他，體內再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承受崩裂了身體進而解放的痛楚。

原來，人類的身體，可以給予自己這麼大的溫暖。

輕輕鬆開了擁抱，夏目溫柔地轉過貝姆的身體，讓兩人直視著彼此熱淚盈眶的雙眼。男人的大掌不捨地捧上了那張又低了下去的臉龐，忍耐著啜泣反倒讓他哭得不能自已。

面對了這個男人，他真的只能輸得徹底。此時，他又想起了付出自己全部而換得和王子短暫幸福的人魚公主。果然，還是值得的吶，縱使失去了全部，縱使只得到了片刻，仍是會等值的啊。

「我……永遠都是這副模樣喔。」沙啞的聲線聽起來有些飄渺，好像只要一個不留神，他就會自此消失一般，就像絢麗的泡泡一樣。「不會變老，也沒有死亡，不能和人類有太深的交往，當然也無法繁衍後代。」

「永遠喔，沒有容身之處，卻要在這個世界上永遠存在著，伴著寂寞、一起。」

「吶，你知道嗎？」聽了貝姆哀痛地說著殘忍的事實，他看進了那雙充盈著悲傷的眸子，夏目輕聲地說道。「喜歡，其實是一件很寂寞的事唷，但即使如此……」

「就算寂寞，我還是愛上你了。」

再也沒有其他跟著強調這份感情的言語了，夏目低下了頭，吻上了有些顫抖的雙唇，吞進了那些還想延續著寂寞的字句。一邊感覺兩人的淚水分別沾濕了對方的臉頰，一邊卻又傾盡自己的所有去訴說這份早已無法抑止的愛。

明明交換了彼此的真心，為什麼，卻又覺得更寂寞了呢？

明明知道絕對不會有結果，卻又貪戀著這一刻的幸福。

幾乎要擦槍走火的吻還延續著，溫熱的掌心緊緊抱著那纖瘦的腰，攬著那迷人的曲線，另一手纏上美麗的銀髮，他不可自拔地想要徹底擁抱他。

而他也失控地將雙手攀上了男人的頸項，任憑這份滿是寂寞的情感侵蝕著自己，每一處被觸碰的地方好像都在發熱似的，一瞬之間，他好想好想扔下一切，不願面對寂寞的現實，狠狠地讓自己愛得遍體麟傷一回。

他聽見了，雨，又傾盆似地落下了。

×

還是想去相信人類。

看著在夜幕中、在雨中，那幾乎要被吞噬的月，到底還想映照出些什麼呢？是這用思念串成的雨絲？還是又靜靜摔出的淚水？

是啊，那是淚，不是雨，已經不再自欺欺人了。

「貝姆……」

身旁傳來了那道稚氣的聲音，像是在心疼著現在的自己，卻又無能為力。

「嗯。」回應了聲，他沒有伸手抹去淚水，只是從貝拉手中接過了帽子，然後壓低了帽緣戴上。「謝謝。」

看他這副模樣，貝拉也只是淺淺嘆下了一口氣。

「走吧。」

×

終究還是得劃開這一步。

──為了能和你一同迎接破曉的早晨。

拿出了記錄著每一個短暫停留的住所的小冊子，看著目前被寫在最下面的破棄船艙的位址，不同以往有些悲傷地直接劃掉，這次，他悄悄將這串文字給圈了起來。

哼、果然還是得寸進尺的妖怪吶。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