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一次只覺得是被留下來了。

 

擅自出現在面前的傢伙,擅自打亂了自己生活的步調及節奏,而就在心境上好不容易將這些事情全盤接受了之後,便又擅自離開了這個才剛染上七彩的世界。那其實也不太能稱得上算小時候了,剛好是會開始自己構思起想像的年紀,對於那場別離,還有對於那時候的松岡,覺得簡直就像……

 

就像命令人蓋起一幢華美宮殿的王,在總算落成之後,便又決定要到其他宮殿居住,並徒留下了整室空蕩的金碧輝煌般;那是個擁有著霸道、自我中心,卻又帶著點瀟灑的麻煩個性的王。

 

一開始確實覺得難以理解,但遇上了被稱作『時間』的這個可怕的武器,變還是漸漸讓人忘卻了那時在心底萌生的一份小小的寂寞情感,並自在的和『一同』被留下的夥伴,繼續在王不要的宮殿裡生活著,可惜,這有些扭曲的平衡沒有持續多久,這幢宮殿終究還是讓王給摧毀成一座廢墟。

 

這樣一段雖然稱不上創傷的程度,但確實算是好一陣心理陰影的記憶,如今則是再次從底被翻攪起來。只是,和當年不同,於此之上,這次又多了可以用成長的理性去思考的選擇。畢竟都已經是高三考生了,不再和以前一樣,無論是松岡、還是橘或葉月,都終是會面臨分離的,看是要選擇直接就業,還是要邁入學生時代的最後一個階段,即將到來的是一個銜接未來最重要的岔路,為此,會做出和一直以來相處的人不同的決定,那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
 

成長不就是這麼一回事?畢業不就是這麼一回事?也不是說要訣別或是從此斷了關係,只不過是所在不同的國境而已,只不過是各自擁有了更不同的生活圈而已。總之,理論上來說,這一切根本就不該是這麼教人反反覆覆左思右想了整晚的事情──

 

突然,感覺是刻意放輕了開門力道的聲響,還是清楚的從隔壁房間傳來,這讓原本就在迷濛之間的七瀨,這下子模模糊糊的先睜開了左眼,接著又眨了眨,右眼這才跟進醒了些神。

 

房外開始傳來一陣窸窸窣窣,但寒冷的清晨讓他無法立刻多做些什麼猜測,而就在七瀨又要再一次回籠進夢鄉時,出乎他意料的,接著響起的便是玄關前那扇木製大門,先被拉開、「……凜?」

 

喃喃般的輕喚就如同預料中的一樣,沒有傳達到松岡的耳中,而接著響起的,便就是大門被輕輕帶上的聲音了。

 

瞄了眼放在一旁的時鐘,才不過早上五點多而已,七瀨模模糊糊的想著,年底這樣的清晨,不知道破曉了沒吶──

 

×

 

當七瀨再一次醒來的時候,窗外並沒有和前幾天一樣的冬陽出現,取而代之的是嘩啦啦的雨聲,還有從客廳傳來電視節目的細微嘈雜聲。

 

隨手抓了放在一旁的鬧鐘來看,這時間已經是睡得比昨天還晚了些了,雖然也沒有絕對要現在就起床的要事,但若要再睡上一回可能就會到中午……翻過了身,七瀨做足了心理準備之後,這才猛然掀開了身上的暖被,好讓冷空氣來抖擻一下精神。

 

「喔,你醒啦?」

「嗯……早。」

 

刷了牙洗過臉,當七瀨走到客廳時,半坐在暖桌裡的松岡是一臉慵懶的朝著他招呼,自然而然地、他也跟著就鑽了進去。

 

「我剛剛買了乾麵包跟杯湯,要吃的話自己拿去沖吧。」一邊說著,松岡就將放在一旁的便利商店塑膠袋整個拿起來,伸手就遞給了七瀨。

 

「……今年最後一天的第一餐還是便利商店啊……」

「不吃就算了不要抱怨!」

 

就在松岡一句語落,七瀨立刻將裝著早餐的袋子拎走,接著拿出杯湯,不發一語的就起身走向廚房。

 

「哼,結果還不是要吃。」

 

面對松岡那不知道是贏得了什麼的勝利宣言,七瀨努力讓自己不要轉頭去看到那張得意的表情,盡可能去避免才剛起床、天氣又冷,再加上還處在低血壓的狀態下,就得耗上可觀的熱量去和松岡吵上一頓無聊又沒意義的架。

 

打開了紙蓋,倒入湯底的粉末並緩緩地注入熱開水,隨之冒起的白煙和南瓜濃湯的濃郁香氣,讓人不禁覺得全身都溫暖起來。「凜,你今天一大早去哪裡啊?」

 

「欸?」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回電視節目的松岡,聽了七瀨的提問有些訝異的回過了頭,但只見那人還是背對著他正在準備自己的早餐,才又覺得好像也無須那麼在意的、便又將視線收了回去。「晨跑。抱歉,吵醒你了嗎?」

 

「晨跑。」七瀨重複了一次才剛從松岡口中聽來的詞,好確認自己到底有沒有聽錯。

 

「嗯,晨跑。」即使氣象局再怎麼說今年是暖冬,只要是冬天,而且還是十二月底這樣的時期,清晨的低溫就絕對不可能讓人那麼認分的早起,更遑論是無需上學的假期中……「到底是怎樣?每個人聽到都是這個反應,上次不小心吵醒江的時候也是……」

 

「那當然是……會蠻驚訝的。」小心的將熱水壺放回爐子上之後,手上拿著溫熱的湯品,緩著步伐再走回到客廳。但坐進暖桌、並對上了松岡還等著他回答的神情時,這定睛凝視之間,七瀨的想法卻又轉了個彎,變換方向了。「不,果然還是不太驚訝吧。」

 

「到底是怎樣啊?」

 

「畢竟是個小學就會在游泳課結束之後跑步回家的人。這樣想了之後,好像就不會那麼意外了。」話在說到一半時,七瀨就開始拿著湯匙攪拌起杯湯,他收回了對著松岡的視線,但還是能明顯感受到那人依然正盯著自己瞧。「你就是個會盡可能去努力的人。」

 

語落,這樣一句沒有任何雜質的讚許認同,卻出乎意料之外的換來了一陣誰都沒再開口的空白。

 

這時七瀨才意識到了,就怕這又會被誤會成傷害的字句。

 

雖然這種事情自己這樣想實在很自大,但就在不久之前,隱約有些體悟到了,兩人還處在劍拔弩張的關係當中時,大概就是和『天才』與『努力』這兩件事情脫不了太大的關係。畢竟就七瀨來說,平時也沒有在做些什麼特別的體能訓練,了不起拉拉筋伸展一下肢體,下水練習的頻繁度極高,但那也不過是因為喜歡優游在水裡的感受而已。

 

可是松岡不同。

 

縱使也是擁有一定的才能與天分,但卻處處讓那太過明確也太過遙遠的目標給束縛,自己給自己扛在肩上的壓力超越了可以負荷的程度,在尚未自覺到重負時又遇上了七瀨。不夠穩定的精神力量支撐不了如此龐大的夢想,但在發覺這個根本的緣由之前,就因自己盡全部的努力卻得不到成果,而一味怪罪到了他人對自己影響的阻礙之上。

 

確實是花費了好一段時間,但經過爭執與磨合之後,總算是理解了自己現在該做的事情,也面對了過分加諸在身上的重擔,並進而尋覓出一個方向,筆直的邁進。

 

雖然大家應該都是這樣理解的。

 

但在那之後,夢想什麼的,未來之類的這些事情,彼此都不約而同地變得很少提起,更別說是澳洲或是留學這些事情了。大概是前幾天才得知了松岡即將又要離開日本……誇大點來說,這些幾乎像是被噤口的話題,才會不小心就此脫口而出。

 

摸不透這時候的松岡會是怎樣的想法,七瀨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轉移話題,況且,心底某處也覺得,若是還要再一次到跨越海洋到另一個國度去挑戰,那相應的心理準備也該要貫徹好了……吧?

 

如果是這樣,那這次大概、自己也不會再寂寞於是處在『被留下』的立場了吧?

 

「凜、」

「啊,不是啦。」從七瀨剛說完話的表情裡頭明顯感受到了他的在意,那就像是在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一般的模樣,這才讓松岡意識到原來那時自己究竟是給人帶來多大的傷害。「不要那麼在意了,現在回想起來,我也不知道那時候到底是在糾結些什麼。」一邊說著,松岡便淡淡的帶上了一抹自嘲的笑。

 

不再是那張凶狠著臉、好像對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事情都絲毫不感興趣似的神情,自從心境豁然了不少之後,七瀨發現自己真的非常喜歡他那漸漸開始有了溫度的臉龐。

 

就像以前一樣,有時候笑著,有時候做些誇大的鬼臉,在團體裡總是帶動著氣氛。雖然現在當然成熟了許多,不可能永遠都像個小學生一樣笑得傻呼呼的,可對於現在一點一點將內心那溫柔的本性表現出來的松岡,無可否認的,七瀨確實很容易一個不注意,就將視線留戀在那不常見的笑容上面。

 

「你是每天早上都去跑嗎?」

 

「是。」才有些驕傲的回答了個肯定句之後,松岡的眼神又突然偷偷飄移開來。「呃……除了聖誕節那時剛來你家的前兩天之外。」

 

原本還覺得這實在是非常了不得的意志力,卻馬上被當事人的誠實給潑了一大盆冷水。七瀨決定放下剛剛那些想了太多太美好了事情,先是喝了一口熱湯暖了身子,接著就開始啃咬起乾麵包,津津有味的吃起了松岡買回來的早餐。

 

「喂喂喂,你態度未免也差太多了吧?明天早上就來跟我一起跑跑看啊!」

「……不用了。」

「就這樣決定了!剛好又是一月一日,真是太棒了,新的一年新的開始。」

 

想起了剛才還因為松岡的沒變而感到有些欣喜,但這樣換句話說,不就成了那個一旦擅自決定就難以聽從他人意見而動搖的臭脾氣也……

 

「我不要,絕對不要。」

「我知道了,晚上就先幫你設好鬧鐘,怕你起太晚會拖累我的腳步,所以我可以親自去叫醒你。啊,放心,我很紳士,我會先敲門的。」

「松岡凜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說話……」

 

 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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