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氣裡好像還殘留著夏天的味道。

 

為什麼會這樣呢?許多事情,為什麼分明結束了,卻還眷戀著餘韻不捨放手?

 

抑或是不願放手?

 

 毫不猶豫翹掉最後一節課和本來就不打算出席的球隊練習,這個下過雨的午後,青峰壓根不想直接回家。於是提前一站下了都營地鐵,轉搭上區間公車,短短幾分鐘車程之後,呈現在眼前的,便是和過去多少出現些許出入的街景了。

 

直直走過了這段河堤道路、再穿過左轉進去的巷弄,那裡是他還殘留著的過去──帝光中學。但在公車站後方、有位面善祥和的婆婆經營的那間小冰店,是打從何時開始不再營業了?是自己畢業之後嗎?還是在……哲離開了之後?

 

好像,在那之後,大家就不再曾一起到那裡吃冰消暑了呢。很多事情在轉眼之間全都變了,但這一刻,從河堤旁傳來的嬉鬧聲,似乎和過去相同、都是來自一群打著棒球的孩子們,然後依舊認真留著汗、依舊認真笑著。

 

不久前的自己,可能也是如此快樂。

 

球鞋和擦得光亮的球場地面摩擦的聲音,運球時拍打的聲響就像心跳憾動著,和隊友之間相互刺激成長的過程,還有──就像反射動作般、和無聲的他交流的眼神。

 

一同笑過,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一同越過,大概、也曾在這樣吹著微風的午後,一同侃侃道著許多或許根本摸不著邊際的夢想。

 

只是,這些所有,也只能成為未來話起過去時的一小段內容而已吧。

 

察覺自己似乎佇足了一陣子,青峰決定走下河堤,將沒裝進什麼的書包扔在一旁,便毫不猶豫地在草地上躺下。殘留在耳邊的是風聲、笑聲、球棒和棒球接觸到時的輕脆聲響;閉上了雙眼,殘留在視覺感官中的是讓白雲遮去了些光線的太陽,還有,那不應該想起的瘦小身影。

 

但現在的自己,大概就會被他說是逃避吧。

 

不想再抱著籃球東奔西跑,不想再聽見室內球場的歡呼聲,就連路過了街頭籃球、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趣味津津地多看一眼。幾乎想要把這些全都從生活中抽離……

 

以前期待著練球的心情,上場比賽的悸動,球場的回音,獲勝的歡呼,以及、哲那淺淺的微笑──好像,全都快忘光了。

 

「青峰君,好久不見了。」

 

「嚇啊啊啊────、」

 

身旁響起的是熟悉的聲音,青峰完全可以確定那就是黑子,只是這麼剛好就在自己好像快要睡著的時候,就在思緒走遠的時候,就在想起眼前這個人的時候。

 

「喔,好久沒有看到青峰君這樣的反應了。」一張臉依舊看不出什麼情緒的波動,怎麼都高中生了、這傢伙還是那呆呆的模樣啊?「怎麼我反而有種被傷到的感覺……」

 

「這次我是真的是被你嚇醒的好嗎!!」

 

面對青峰那馬上就被挑起的怒氣,黑子只是依舊用那清澈的眼眸看著,有些不同以往的差別是、他並沒有為此而有些敷衍的說聲抱歉。

 

就那一副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的表情啊──「……幹嘛?」

 

「青峰君,你該不會想去打棒球吧?」

 

聞言,看來話題超乎自己意料的、被隨手扔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。

 

「屁啦──、」

 

其他吐槽的話語好像一時之間都說不出來。明明還有很多可以講的啊,像是球這麼小顆用球棒打我不如直接用手接之類,比起擊出全壘打當然還是跳起來灌籃比較爽快之類……卻什麼也沒有。

 

接著留給兩人的,就是一片誰也沒開口說話的沉靜。

 

黑子跟著將書包放置在一邊,伴在坐起了身的青峰身旁、悠哉地躺了下來。

 

「你怎麼會這時候不在學校啊?」並非硬要找些話來講,只是突然想到、有些在意。青峰並沒有看向身邊的黑子,他只是徒然將眼神丟往不知是過去還是未來的前方。「球隊不用練習嗎?」

 

「嗯,今天剛好休息。」

 

「……那你不問我一樣的問題嗎?」

 

「嗯。」回應之後,黑子停頓了下,並輕輕閉上了雙眼。「不問,那成不了一個問題。」

 

言下之意是根本把現在自己半放棄的隨便心態給看透了?「呵、你這傢伙。」

 

其實一開始是有些在意的,為什麼湊巧在這樣的今天,黑子也突然回到了這裡;好像還聽得見過去的笑聲,好像還看得見大家的笑臉,好像還很喜歡籃球,好像還──、

 

很喜歡你,也很喜歡這樣的自己。

 

很多事情都變了,就跟這裡的街道上、所有細小的違和感一樣,失去了很多……那搞不好是就算有新的進來替補,也沒辦法填起的空洞。

 

「曾經,以為我們會這樣一直開心打著藍球,根本不會有什麼事情足以稱之為障礙的人,其實是我。」

 

過了許久,先開口的黑子一樣揚著那淡淡的語氣,他仍然閉著雙眼,青峰也依然看著不知道會延伸去哪個未來的遠方。

 

「一邊追逐著以為是專屬於自己的光,停留在指尖的永遠是籃球的觸感,曾經……這大概就是我的全世界。」

 

「什麼啊、原來你也是要跑來跟我說教的?」

 

像是為了阻止黑子在往下說去的字句,青峰輕浮地開了口,「不,我是……、」不想留給黑子什麼反應的時間,就在他為了這快要扭曲的話題、急著想辯解而睜開雙眼並撐起身子時,青峰卻搶先一步地反應過來,翻過了身,雙手抵在黑子頭部的兩側,徹底壓制著。

 

遮去了在一片湛藍中那漸漸轉向澄黃的太陽,黑子面對的是突如其來放大了數倍的青峰揚起邪笑的臉龐。「是啊,那確實是連呼吸的速度都相同的日子呢。」

 

「但換來的結果是什麼?卻是我們都不再喜歡的籃球。」

 

前一次像這樣直視著這雙總讓人深深跌入的清澈瞳眸是多久之前了?不知道該把心底的空虛和失落怪罪在誰身上,可一旦放置著、它又像顆又髒又醜的膿瘡,幾乎要人作噁般的厭惡。

 

「就這樣轉身逃避有什麼不好?至少回過頭,那些日子還在啊!」

 

「但你再也不笑了。」

 

面對情緒一氣湧起的青峰,黑子回到了他依然的平靜,訴出了淡淡的哀傷。

 

「過去再怎麼美好,這樣逞強面對獨有自己的未來,也只不過是繼續讓傷口更加擴大而已。」黑子有些困難地移動著自己的身體,他從沒想要脫出青峰的桎梏,反而只是單純地──「儘管世界再怎麼改變,儘管這留著我們過去的街道再怎麼改變,只要你還笑著,這樣就足夠了。」

 

黑子只是單純地伸直了雙手,有些涼的掌心輕輕捧著青峰好似瘦了一些的雙頰,就像正安撫著一頭莽撞失控的獸,溫柔地教人直想掉淚。

 

「我們回不去了,青峰君。」

 

就算過去不堪的痛苦再怎麼鮮明,包括喜悅,包括懊悔,全都是曾經閃閃發亮的記憶,不可能會被抹滅。

 

「但未來,或許這次會是我先抵達,雖然也有可能你還是會先到……」

 

相對的,就算是不願追逐的未來,就算會有不想面對的無奈,卻一定也存在著相當的璀璨。

 

「就再帶我走遍所有球場吧,用你那炫目的光芒。」

 

×

 

背著光,一瞬,黑子只是閃了神。

 

「青峰君……你哭了嗎?」

 

「……白癡,怎麼可能。」

 


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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