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點在輕井澤。

在這樣人稱……不,應該說是東京人稱渡假祕境的地方,一間才落成不久,整體設計都新穎到顛覆了當地所有溫泉旅館形象的……溫泉旅館裡。

 

裡頭分有兩種房型,一種是半露天式溫泉,另一種則是全室內式溫泉。若要論及全室內式的特色,那就是完全符合其名的,房內完全無窗的設計。

 

不見任何自然採光,多虧了現代感這個詞彙才不至於淪為幽暗,是個既隱晦又私密的空間……

 

──就跟我們一樣。

 

龜梨靠在室內大理石溫泉池的一旁,當他睜開了因為享受溫泉的舒適而輕閉上的眼睛,看見沖過了澡,正要泡進溫泉裡的赤西時,腦中浮現的正是這般感想。

 

「這裡如何,龜梨溫泉達人?」

 

赤西帶著自負的笑容。他正是明知龜梨絕對會喜歡這裡才將他帶來的,這句話可說是明知故問。

 

「……就跟要和風不和風,要洋式不洋式的你一樣。」

「哇,這不就是最高評價嗎?你愛慘這裡啦!」

 

這算是說出了一半真心話的感想,卻一時嘴快,忘了肯定會被這傢伙這般回上一嘴,龜梨有些不屑地瞪了他一記白眼,索性就不再開口了。

 

而無從反駁的是,這就是事實,即使在這樣的現況下,這還是無從否定的事實,還是一旦否定了,就會連同自己也一併否決的殘酷事實。分明一向是最擅長多愁善感的龜梨,面對這樣教人憂愁過頭的愛情,反而已經變得豁然開朗了。

 

這大概可以說成至死地而後生吧,還真是厲害啊,自己。

 

「我那天啊,看到正在籌備婚禮的朋友,女的。該怎麼說呢?明明平常她的打扮就非常普通,走在路上肯定不會有男人回頭那種。」

「你還真失禮啊。」

 

隔了一陣空白之後,赤西在感嘆完溫泉有多舒服之後,便無厘頭地開啟了一個話題。

 

「聽我說完啊!但看了她試穿婚紗的模樣……還真的超漂亮,不只是人模人樣而已了,真的很美啊!但卻又不會讓人覺得簡直是別人,所以,那應該叫做是把她原本的美襯托出來?這樣的意思吧。」

「啊……嗯,我大概懂你想說的意思。」

「那時候我才覺得,啊,她的老公到時候看到一定會覺得非常感動吧。」

「嗯,應該吧,電視劇的腳本都是這樣寫的。」

 

「但與此相較之下,該怎麼說呢……」在思索的同時,赤西將臉轉向了龜梨。「我結婚的時候,看到她穿婚紗的樣子,就沒有特別產生這種心情啊。」

「…………哈啊──!?」

 

「所以我想,那一定是平常她就扮太漂亮了,而且就算是婚紗也穿過了,因此反而就沒有那種反差了吧。還真是有點可惜,嗯,反而可惜。」

「你還真有臉在我面前說這種話啊!?」

 

見到龜梨難得這樣在自己面前誇大地將心情表現在臉上的表情,赤西愣了一下之後,反倒更是挨上了他的身邊,大爺般地摟住他的肩膀,笑得十分開懷。

 

「赤西仁你笑屁啊?咦?我在生氣耶?」

「唉呀,抱歉抱歉,難得看到你這樣的表情,忍不住就……噗呵呵!」

 

就在龜梨還摸不著頭緒,才想把他那隻親暱地搭上的手甩開時,卻又被環抱得更緊了。當他回過頭,只見赤西的臉龐就近在咫尺。

 

「而且這種事情,對我們來說,也只不過是『閒聊』罷了,不是嗎?」

 

閒聊。

意同閒談、閒話。

意指漫無主題隨意的聊天。

 

在他們兩人之間,結婚這種事情,穿著婚紗的女性之美這種事情,分明在身分上是身旁那人唯一配偶、並共同組織著一個家庭的女人的事情,不過都是只能稱得上「閒聊」而已。

 

面對龜梨安靜下來的不語,赤西趁機問出了他一直很想脫口的事情。

 

「吶,如果我說,想帶我的女兒給你看看,你會怎麼樣?」

「我會吐。」

「……這是內心反感的誇大其詞嗎?」

「很抱歉,這是如同字面上的意思。」

 

龜梨一句語落,赤西便伸手捧過他那被溫泉的熱氣蒸得有些泛紅的臉龐,朝著濕潤的雙唇就奪去了繾綣的深深一吻。

 

他有時候會反問自己,為什麼他們兩個人會走到現在這一步?

而這個疑問,是不是又包含了兩面的意義呢?

 

為什麼會走到現在儼然成了婚外情的這一步,以及,為什麼會還愛著這個男人到現在的這一步。

 

不管怎麼看,這都是一段早該在多年前就結束的感情,當他們已經不再是可以用年輕氣盛來敷衍過一切的年紀時,就該了結的關係,卻還是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苟延殘喘到了現在。

 

曾經有人說他們不見棺材不掉淚。

但某種意義上來說,他們已經見到棺材了,卻還是強忍著淚水。

 

在深深的秋夜之中,共浴的暖暖溫泉裡頭,這一記親吻並沒有長到足以讓龜梨得出一個結果。在赤西鬆開了他之後,開始跨步走出的思緒,也只能被迫停止,被迫放棄,被迫折回鴕鳥心態裡。

 

看著赤西那不見方才誇張大笑後的痕跡,這次換龜梨主動伸出手,環住了他的頸項,並直勾勾地盯著在那雙瞳眸中,透過人工製造出的虛構月光光線所映照著出的自己。

 

那個又痴又傻的自己。

 

「仁……對不起,我無法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……」

 

我們有自信說出,自己是對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。

但我們同時也非得認清,自己是對方生活中最不可能的存在。

 

或許再也沒有任何距離比這樣的關係還要遙遠了。

但也或許,沒有任何關係能比這份牽絆還要濃密。

 

因此──

 

聞言,赤西輕輕搖了搖頭,他露出最近已經少見了的青澀微笑。

「這樣就夠了,和也。有你在就夠了……」

 

瞧,夫復何求呢?

 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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