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lossom

「啊。」

「……啊！」松岡原本低頭翻閱雜誌的動作，因為一聲其實聽不出來有多訝異的驚呼而停下，定睛一看，剛好進了便利商店就發現自己的人，正是七瀨。「為什麼我到哪都會遇到你啊？嘖。」

「這是我要問你的才對吧。」秉持著一貫不變的面容，七瀨隨之便站到雜誌櫃前，並隨手抽起了擺在松岡面前的體育週刊誌。「你不是都住學校嗎？」

松岡這個幾乎都只在新年假期才回家一趟的人，居然會在並非是什麼特別假期的一般週末，出現在這個小鎮上。七瀨因此抱持合理的懷疑，並理直氣壯地將那有些不耐煩的質問完整退還給對方。

「……」看了眼好像並沒有發現碰巧拿了一樣的雜誌的七瀨，松岡也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，先是默默地把手中的雜誌放回架上，並轉過身看看後面陳列著的生活用品，隨後才又決定回過頭向七瀨說明。「因為明天是江的生日。」

「喔，是呢。」不急不徐的語氣停頓了一下，他這也想起了今天午休時間的一陣喧鬧。「中午的時候渚才說著什麼慶生的……」

不等七瀨的話說完，松岡就擅自走到飲料櫃前挑選，但對於眼前琳瑯滿目的商品，他卻只覺得一陣眼花，根本什麼都看不進去。好像全身的注意力都完全被身後應該還在翻閱雜誌的人吸引，一邊壓抑巴不得想一直盯著他看的衝動，換來的卻是體感的一陣麻痺。

以前並不是這樣的，但那般建立在無知之上的坦率，該說是愚蠢好呢？還是純真好呢？總之，絕對不會是現在還能奪回手中的過去就是。

沒有現實壓力的游泳，就連比賽也都是開心的，最喜歡的事情是和大家一起像群蠢蛋一般咧嘴笑著，勾搭著身旁那分明很興奮、卻總是不會表現在臉上的那人，並滿心期待的看著他，直直地看著他，沒有任何迴避。

想在那平靜的面容上得到不同的表情，只要能讓他開心，什麼事情都會使盡全力。自從答應了要給他看不一樣的景色的那一刻起，其實自己周遭的風景早已等不及變得璀璨無比。

一掌抓在飲料櫃的把手上，不知不覺當中，松岡的眉間又蹙得緊了。過去的事情遲遲放不下心頭，無論追逐父親的背影也好，對於七瀨特殊的情感也罷，總覺得綁手綁腳的，難怪怎麼游都無法有再更加驚人的突破。

回過神來，透過飲料櫃的倒影，松岡這才發現身後的七瀨不知道從何時開始，就直勾勾地盯著自己。心中的騷動又再次吵鬧了起來，他很不耐煩的打開櫃子，沒頭沒腦就隨便拿了一瓶飲料，隨後還很沒禮貌地一手輕輕甩上。

才想要鐵了心去無視七瀨，並直直走到櫃檯結帳，但轉過身後，僅是瞄了一眼那雙湛藍的眸子，松岡還是很不甘心地緩下了腳步。

「幹嘛啦、」

「妹控。」

「……哈啊──！？」

×

讓松岡一瞬理智斷了線並大聲鬧了一陣之後，總是很懂得惹惱七瀨的他，隨便戳了一項痛處，兩人就在便利商店不計形象的吵起架來，最後不知道怎麼結束的，也莫名其妙的各自又賭著氣買了冰棒，終於走出便利商店後，兩人也只是一前一後的邊吃著冰，邊步上歸途。

「跟著我幹嘛啊！」

「還不是因為你家跟我家在同一個方向。」

分明就是與對錯完全無關的事實，七瀨一句話就巧妙地將錯都推到氣沖沖地走在前頭的松岡身上。兩人接著總算安靜下來了，但眼前讓夕陽渲染一片金黃的道路，以及乘著風陣陣拂來的海的味道，他們都不禁回想起了小時候一起游完泳、並肩回家的事情。

一樣的人，一樣的道路，一樣的場景。

以前覺得這樣一起回家的路途實在很近，還想再多聊一些事情，卻已經走到不得不分開的分岔路口了。可是現在，兩人之間的寂靜讓卻讓這一樣的距離，變得像是三倍甚至以上那樣遠，甚至恨不得想拔腿狂奔，最好是把這份沉默拋得遠遠的，逃走之後再躲回自己暫時的歸宿裡頭。

才過了幾年，彼此就都有了這麼大的改變，若是再過幾年，大概就會連方才那孩子氣的打鬧也都不再了吧。對松岡來說，無須遲疑，七瀨就是個特別的存在；而這理由，雖然包含他所擁有的天份這點，但卻只佔去了一半。

「如果你再晚個三年出現……就好了。」

突然，七瀨悶悶地說出的這句話打破了靜默，他低頭看著吃完的冰棒棍，果然『恭喜中獎』什麼的，不是這麼容易就會出現的吶。

「什麼三年？」

沒聽懂那話語中的意思，但面對放軟的語氣，他也不再那樣劍拔弩張了。

「……不，沒什麼。」雙眼無法再率直的四目對上，只怕又看見那受了傷的神情，自己心頭只是跟著揪緊了而已，什麼好處也不會有。「我要回家了。」

稍稍低著頭，七瀨就此走著節奏不變的步伐，和回過頭的松岡擦身而過。

他們知道，只要這樣錯過就好，他們之間適當的留段距離，才會是最不會產生摩擦的方式。「……你這傢伙……」分明知道的，但生理及心理上『想去做』的事情、永遠和『該去做』的事情不同。徒勞無功，一瞬，松岡在腦海裡浮現了這四個字，他知道他接下來會做出的舉動，只會更讓不該湧上的情感喧騰而已，但同時卻也有所覺悟，他明白自己將會去做。

緊咬著牙，松岡還是直直伸出了手，抓緊七瀨的手腕，那力道大得直教他吃疼地皺上了眉頭。

「遙！為什麼你總是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？為什麼你總是那種毫無所謂的態度？為什麼不管面對了什麼、……」趁著氣頭的怒火，卻也燃燒起了原以為已經隱藏的很好的感情，綜合在一起得不到平衡，松岡只覺得更苦了而已。「……都能這麼從容啊你……」

雖然不覺得這樣認性的話語能得到什麼回應，但凜還是衝動地喊出了口，然後換得了一陣心裡覺得理所當然的沉默。但他的手沒有放掉，七瀨也沒有甩開。

「才不從容。」得不到太多深刻思考的時間，七瀨用著一如往常的口吻，但透過肌膚之間的熱度，松岡意外地感受到他微微顫抖著的頻率。「但如果不這樣，大概就更沒辦法再次看見你的笑。」

×

就是這樣，這傢伙老是這樣，總是這樣。

「再過三年，我大概就只是普通人，然後你也經過了很有強度的訓練，到時候，我們之間的差距就會大到你一點也不屑了。」語落，七瀨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；松岡幾乎沒有看過他這樣被逼迫到盡頭的焦躁舉動。「你再也不會只看得見我游泳的樣子，然後我也不會再被你束縛，不用再擔心會不會傷害到你。」

此時此刻，松岡才總算看清，那歪斜地建築在他和七瀨之間的牆，其實不過就是自己高過心理能夠負荷的自尊心。

多麼愚蠢，多麼沒意義。

「你……」太多話都一口氣橫衝直撞地堆積到了喉頭，松岡一邊覺得有些難受，卻又有種好像什麼都能說得出口的勇氣，鼓動著全身的脈搏和血液。「是我害得你……一點也不自由？」

「是因為不想傷害我？想要讓未來、變得跟過去一樣？」他試探性地開了口，小心翼翼地詢問著。「吶，遙、」

「是啊，本來就是，都你害的，全都你害的。游個泳也要綁手綁腳的，好像都重得要沉下去似的，莫名其妙。」原來破釜沉舟的決心就是這種感覺，七瀨偷偷深吸了一口氣，倏地抬起了頭，卻發現那人的雙眼早已等著他的視線。「明明……明明擅自離開的是你，擅自性格扭曲的也是你，而且擅自喜、」

直白的話語在完全脫口之前，一雙嘴的從容就立刻被剝奪了去。現處的姿勢讓松岡能直接拉過七瀨的身體，快要吃完的冰棒也管不著，隨便扔了空出了手，就霸道地托起了他的後腦，並恣意掠奪著兩片唇瓣及柔軟舌尖的甜蜜。

所剩無幾的冰在柏油路上很快就溶掉了，暫時沉醉在兩人世界裡的他們，大概不會發現到吧？上頭難得地印上了《恭喜中獎》、幾個大字呢。

×

「啊啊──是啊，我就是擅自從以前開始就喜歡你了，遙，我就是喜歡你。」

「……告白就告白，為什麼非得擺出那種『不然要怎樣』的大爺表情……」

「你這傢伙、──」

Fin.